不肖子孙

了通渭县李家堡公社的马家岔。马家岔都是姓马的,就我们一家姓刘,我爷爷给一个富汉家扛活。我爷爷给富汉家干了一辈子,富汉家给我爷爷几垧地,我们家在那儿住了下来。可是有一年干旱,我家的水窖没水了。父亲有一天夜里去一个马家的窖里担水,叫人家发现了,打得死去活来。不就是两桶水吗,把我父亲打得那个样子,我父亲就跟他们打官司。那家人打输了,给我父亲赔了看病的钱。后来——解放后——我姐姐长大了,那个马家的人看上了,请的人来说亲。我父亲没同意。这样一来马家就记下仇了。到了1959年秋天生产队从各家搜陈粮,马家的人就说我家有陈粮,把我父亲抓去批斗,叫把陈粮交出来。其实,1958年吃食堂以后我家把合作化以前的陈粮填补着吃光了,我家就交不出陈粮。结果几个马家的人就打我父亲,用牛鞭杆打,用顶门杠打。我父亲被打急了,受不住了,就说家里有粮。队长就领着人拉着父亲来我家找粮。把炕拆了,把灶扒了,把院子里的磨子掀了,用铁棒捣,用镢头挖,还是找不到粮食,就又把我父亲拉回去批斗,又打。父亲又受不住又说家里埋着粮哩,就又拉回来挖粮。这么几趟,结果,我父亲走在路上,倒在巷道里一个马家的门口上断气了。可他们把我父亲抬回来放在炕上,说我父亲是服毒自杀了,定了个藏粮不交的罪名,说是畏罪自杀。 听了刘勇的讲述,我身上一阵阵发冷,好久说不出话来。还是指导员比我有涵养,冷静地说,县政府把你送回孤儿院是怎么回事?你是不是说过长大了要向共产党报仇? 我是在日记本上写过报仇的话。我说我现在还小,没有能力,等我长大了,要往法院去告那几个打死我父亲的人,一定要为父亲报仇。我没写是要向共产党报仇,我写的是几个共产党员积极分子打死了我父亲,我要跟他们几个人报仇。 你怎么知道是谁打死了你父亲? 我姐姐看见了。那些天我姐姐回娘家住在我们家里。生产队把我父亲抓去逼着要粮,开批斗会,不叫回家,我姐姐给父亲送饭,他们也不叫吃。我姐姐看见他们拉着我父亲一路走一路打,我父亲跌倒在一个马家人的门口再也没有站起来。 刘勇父亲和他为父亲报仇的事情已经一目了然,我把脸转向指导员,意思是问他怎么办?指导员一口接一口地吸烟,良久才说: 刘勇,以你的说法,你父亲是被人打死的,但组织调查的情况是你父亲有粮不缴畏罪自杀了。你现在跟我表个态,你是相信你姐姐说的话呢,还是相信组织的调查和结论?刘勇看着指导员的脸沉默了好久,他的眼睛又湿润了。他哽咽着嗓门说: 我相信党组织。 那你写个对父亲问题的认识材料交上来。指导员说。 “七一”前夕,党支部召开大会,讨论了他的入党问题,举手表决吸收他为党员。就是这天晚上,我提着半斤酒去了他的宿舍,表示祝贺,并且推心置腹地对他说了一些话。我说你那天跟指导员说那句话说对了,你要是说相信你姐姐的话,你就入不了党啦。我还千嘱咐万叮咛:以后不论是跟谁,都不能说你父亲是被党员积极分子打死的,说那样的话是要犯政治错误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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